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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卷:机枢的新途
第十章 从凶器到工具
齿轮里开出的煤火
赵莽将血滴子的齿轮嵌进钻井机时,辽东的冻土正裂开细密的纹路。铜制齿牙咬住螺旋钻杆的瞬间,他忽然想起墨修的话:“最锋利的刀刃,磨圆了就是最好的碾盘。”此刻机枢转动的嗡鸣里,分明藏着济南府墨家大院那台引力机枢的平衡韵律。
“这玩意儿能行?”后金骑兵莽古尔泰攥着刀柄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脚边的佛郎机炮炮管锈迹斑斑,药室里残留的硫磺味混杂着冰雪的寒气——去年冬天,就是这门炮因火药不纯炸膛,掀翻了半个军器坊。
赵莽没有答话,只是转动改良后的衡木。血滴子改造的核心齿轮开始旋转,带动螺旋钻杆缓缓下沉,钻入冻土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。墨家的“五衡分度”刻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,每道刻度都对应着不同煤层的硬度,确保钻杆既不会因用力过猛崩裂,也不会因力道不足停滞。
“墨家的引力机枢,讲究‘力出一源,平衡四方’,”他指着机括上的指针,当指针偏离中线时,血滴子的红光便会轻微闪烁,“就像这钻井,太深会塌,太浅出不了好煤,得像给病人号脉,轻重都要恰到好处。”
三日后,第一缕煤烟从钻井口升起时,莽古尔泰的眼睛亮了。乌黑的煤块被绞盘吊出时,断面闪着金属般的光泽,用指甲一划便留下清晰的痕迹——这是能让火药燃烧更充分的“烟煤”,比辽东常用的木炭火力强三成,却不会像硫磺那样腐蚀炮管。
“佛郎机炮炸膛,不全是手艺的错,”赵莽用煤块在雪地上画着燃烧公式,“木炭火力不稳,硫磺杂质太多,只有这煤炭,烧起来匀匀缓缓,能让炮弹飞得又远又准——但前提是,这炮得用来守疆,不是用来屠城。”
他改造的不仅是钻井机。血滴子的齿轮被拆分成三组:一组带动钻杆,用的是墨家衡木的“省力杠杆”;一组控制绞盘,融了西洋螺旋的“匀速传动”;最后一组连接着筛选筛,能把煤粉与石块分离开,竟是从血滴子的“反向止杀”机关改来的。
“你看这筛子的摆动幅度,”赵莽让莽古尔泰按住衡木,“超过这个刻度,筛网就会自动减速,免得煤粉飞扬——就像当年血滴子不肯伤人,现在它也不肯浪费一块好煤。”
那日午后,军器坊的工匠们围着新出炉的炮弹啧啧称奇。用烟煤烧制的火药呈深褐色,颗粒均匀,点燃时没有刺鼻的浓烟,只发出沉稳的“轰”声,弹丸在雪地上砸出的坑洞边缘整齐,显然弹道稳定了许多。
“这才是佛郎机炮该有的样子,”老工匠抚摸着光滑的炮管,上面还保留着血滴子齿轮的纹路,“当年西洋人把它卖给我们时,只教了怎么填火药,没说这铁家伙也认煤的脾气——就像那血滴子,不认谁的刀快,只认谁的心正。”
赵莽忽然在钻井机的底座上,发现个熟悉的符号——正是机巧穷奇图纸上的“非攻”刻痕。他想起墨修送的那枚守心珠,此刻正嵌在衡木的支点处,珠子转动时,钻井机的震动便会减轻几分,像是在提醒使用者:所有力量都该有温柔的一面。
深夜,莽古尔泰带着一筐新煤来找赵莽。篝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,这位曾信奉“刀枪说话”的骑兵,此刻正笨拙地用煤块拼着“守”字。“济南府的墨先生说,”他声音有些发涩,“最好的防御,是让百姓家里有煤烧,锅里有饭煮——这比炸掉对方的城楼管用。”
赵莽教他调试钻井机的“煤层识别”功能。当钻杆遇到可以民用的浅层煤时,血滴子改造的预警器会发出柔和的绿光;若碰到适合军工的深层煤,则亮起红光——这是从“防御\/杀伤”模式改来的新功能,只是现在,两种光都代表着“生”,而非“杀”。
三日后,佛郎机炮在辽河岸边试射。炮弹没有飞向假想的敌营,而是精准地落在冰面的裂缝处,炸开的冰层正好形成一道临时堤坝,挡住了即将漫过屯田的春汛。围观的军民爆发出欢呼时,赵莽看到钻井机的齿轮正在阳光下转动,将新采的煤炭输送到远处的炼铁炉——那里正熔铸着农具,而非兵器。
“这才是‘凶器变工具’,”莽古尔泰递过来一碗热茶,茶水里飘着几片玉米叶,是赵莽从济南带来的种子长出的,“血滴子的齿轮钻进地里,能挖出取暖的煤;佛郎机炮的炮口对着冰面,能护住百姓的田。墨先生说的‘非攻’,原来不是不打仗,是把打仗的本事,都变成让日子过下去的本事。”
消息传回济南府,墨修托人送来新的齿轮图纸,上面标注着“可改水车”的字样。赵莽按图施工,将钻井机的螺旋杆换成水车叶片,果然能带动石磨研磨玉米粉,煤火烤制的玉米饼子香飘满营时,连最顽固的老兵都承认:这比刀光剑影让人踏实。
离辽东那日,赵莽站在钻井旁,看着工匠们给机器罩上棉套防冻。血滴子改造的齿轮上,已积了层薄薄的煤尘,却依然转动灵活,像是在诉说着个简单的道理:齿轮的齿牙可以咬合钻杆,也可以咬合水车;火药的威力可以推动炮弹,也可以推动水泵——关键看握住操纵杆的手,想让它往哪个方向转。
莽古尔泰送他到辽河渡口,新造的佛郎机炮就架在岸边,炮口被改成了输水管道,正往田里灌溉春水。“等玉米熟了,”他指着远处的屯田,“我让信使给济南府送两袋,也算这齿轮没白跑一趟。”
船行至渤海湾时,赵莽打开油布,里面是枚从钻井机上换下的旧齿轮。齿牙间还沾着辽东的煤屑,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块被岁月磨圆的玉石。他忽然明白,墨家的“非攻”从来不是软弱,是像这齿轮一样,懂得把尖锐藏起来,用转动的力量滋养出生活的烟火——就像那从凶器变成工具的血滴子,最终在冻土深处开出的,不是硝烟,是能温暖人间的煤火。
齿轮合璧的警讯
赵莽将钻井机的最后一枚齿轮归位时,辽东的晨光正漫过佛郎机炮改造的输水管道,在雪地上投下道弯弯的光带。铜制齿牙咬合的脆响里,忽然混进串陌生的脚步声——是那位曾见过几次的西班牙传教士,他捧着本厚重的羊皮书,披风上还沾着渤海湾的盐霜。
“我在岸边看了三天,”传教士的汉语带着水汽,“这台从血滴子变来的钻井机,比马尼拉总督的攻城炮更像‘奇迹’。”他掀开羊皮书的封面,《远西奇器图说》的完整版本在晨光里展开,其中缺失的“螺旋平衡术”章节赫然在目,插图竟是台融合了衡木与螺旋的机械,与墨家的引力机枢如出一辙。
赵莽的指尖落在“螺旋与衡木的共振频率”批注上,拉丁文与汉文并排写着“转速与摆幅需成黄金比”,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就。传教士指着插图角落的签名,那是个陌生的名字,却画着个与墨修扳指上相同的“巧传则求其故”印章。
“这是十六年前,我师父与济南墨家的通信手稿,”传教士的声音低沉下来,“他临终前说,《远西奇器图说》少了墨家的平衡术,就像人缺了条腿,站不稳的。”他忽然按住赵莽的手,不让他继续转动钻井机,“但我必须告诉你,马尼拉总督已经仿造出三台机巧穷奇,用的是西洋工匠篡改的自毁程序——他们把‘强制降速’改成了‘过载引爆’,想让机械在战场上同归于尽。”
赵莽想起那些炸膛的佛郎机炮,冷汗瞬间爬上脊背。他展开血滴子绘制的路线图,马尼拉的位置被红笔圈住,旁边标注着“银矿熔炉”——显然西班牙人在用美洲银矿的重金属强化机械,却不懂墨家的平衡原理,只会用蛮力堆砌。
“我师父说过,”传教士翻开书里的折页,那是幅机巧穷奇的解剖图,核心位置用红笔标注着“墨家衡木不可换”,“西洋的螺旋是‘力’,墨家的衡木是‘度’,没了‘度’,‘力’就成了洪水。总督府的工匠拆了衡木,换成实心钢柱,还说这是‘进化’,却不知道那是机械的‘心脏瓣膜’,没它,力就会在血管里乱撞。”
那日午后,他们在军器坊搭建起临时工坊。赵莽演示如何用墨家引力机枢校准螺旋钻的垂直度,传教士则翻开《远西奇器图说》的“流体力学”章节,讲解如何计算钻井时的地下水压力。当两者的数值在算筹与钢笔的计算下同时得出“三丈为界”时,莽古尔泰忍不住拍了下大腿:“原来你们说的不是两回事!”
传教士忽然取出个银制齿轮,齿牙间的螺旋纹竟与血滴子的完全吻合:“这是我师父用美洲银矿废料做的,他说银的延展性最像墨家的铜,既能传力,又能卸力。马尼拉的工匠却把银铸成实心炮弹,说这是‘物尽其用’,却不知道真正的‘尽用’,是让银在齿轮里跳舞,不是在炮膛里爆炸。”
深夜,他们对比两套自毁程序的图纸。墨家的“玉碎术”像位谨慎的老者,步步预警,层层卸力,最后留个全尸;西班牙篡改的版本则像个暴躁的屠夫,没有预警,直接引爆,连修复的余地都不留。“就像烧菜,”赵莽用炭笔在纸上画着,“墨家是小火慢炖,焦了就关火;西洋是烈火烹油,炸了连锅都扔。”
传教士的脸色凝重起来,他从怀中掏出份密信,是马尼拉工匠偷偷寄出的:“总督说,下个月要在马尼拉湾试射‘机巧穷奇’,目标是附近的无人岛。他们拆了反向操作杆,还把玉玺残片的替代品(那枚美洲磁石)嵌进核心,说要让机械‘不知疲倦,只知杀敌’。”
赵莽忽然想起那幅技术传播路线图,马尼拉到墨西哥的线段旁,新增了个爆炸符号——显然是血滴子预感到了危险。“必须阻止他们,”他将血滴子改造的钻井机核心拆下来,“这齿轮里有墨家的平衡密码,或许能让失控的机械冷静下来。”
三日后,传教士带着赵莽绘制的“衡木修复图”踏上归程。临行前,他将《远西奇器图说》的最后一页交给赵莽,那上面是他师父与墨修先祖的合影,两位不同装束的老者正围着台融合了衡木与螺旋的机械,笑容里没有丝毫隔阂。
“我师父说,”传教士的声音带着哽咽,“技术就像条河,西洋的水与东方的水汇在一起,才是大海。总督想把河水堵成瀑布,最后只会淹了自己。”他指着远处的钻井机,晨光里,那台融合了中西智慧的机器正源源不断地吐出煤炭,“你看,这才是该有的样子。”
赵莽望着他的船消失在海平线,忽然将那页合影贴在钻井机上。莽古尔泰递来新采的煤块,说要按西洋的法子提炼焦炭,再按墨家的法子铸新的衡木,等下次传教士回来,给马尼拉送台真正的“和平机械”。
雪开始化时,赵莽收到济南府的来信。墨修在信里说,他从《远西奇器图说》的附录里,发现了机巧穷奇的原始动力公式,与墨家的“引力常数”完全互补,就像两把能打开同一扇门的钥匙。“等你回来,”信末写道,“我们造台能跑遍全球的机械兽,让它带着钻井机和玉米种,把马尼拉湾的爆炸声,变成新井出水的哗哗声。”
赵莽将信折成纸船,放进融化的雪水里。纸船顺着溪流漂向远方,仿佛正沿着那条被血滴子绘制的路线,驶向马尼拉,驶向墨西哥,驶向所有需要平衡与智慧的地方。他知道,融合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,就没有什么力量能让它停下——哪怕是错误的自毁程序,最终也会在“力与度”的真理面前,露出它的浅薄与鲁莽。
辽东的煤火在春风里越烧越旺,映红了钻井机上那行新刻的字:“非攻者,非无力,是知力之所止。”这或许就是赵莽与传教士共同的心愿——让所有齿轮都明白,真正的强大,不是能毁掉多少东西,是能守护多少东西,就像那台从凶器变来的钻井机,最终要在土地深处,开出温暖人间的花朵。
残页里的天地规
赵莽展开那页《天工开物》残页时,济南府的春雨正顺着窗棂往下淌,在“乃粒”篇的玉米图案上晕开淡淡的水痕。纸页边缘的焦痕显示它曾经历过火劫,却偏偏在最关键的位置留下了宋应星的墨迹:“机巧之极,必归天地,若用于杀,则天毁之;若用于生,则地载之。”
墨修的烟杆在案几上磕出轻响:“这才是自毁装置的根。”他指着残页背面的朱砂图,那是幅简化的机巧穷奇,胸腔位置用阴阳鱼图案替代了机枢,阴鱼眼嵌着枚玉玺残角,阳鱼眼画着株玉米,“天毁之,是不让凶器违逆天道;地载之,是让工具顺应地脉——墨家的自毁,从来不是技术缺陷,是在守天地的规矩。”
赵莽忽然想起辽东钻井机的齿轮纹路,那些螺旋与衡木的咬合处,竟与阴阳鱼的曲线隐隐相合。他翻出那枚从血滴子改造的钻井核心,铜制齿牙上的“止战纹”在灯光下流转,恰好对应着残页上“生杀之界”的刻度。
“宋应星见过墨家的机巧穷奇,”墨修从藏经阁取出本《天工开物》的早期抄本,里面夹着张宋应星与墨家工匠的合影,两人正围着台螺旋水车,“他在‘冶铸篇’里写的‘铁器有灵’,说的就是这道理——器物造得再精巧,终究要听天地的话,就像庄稼要顺着节气长,不能反着来。”
那日午后,杂货铺老汉在墨家大院的废墟里,又捡到半片烧焦的纸。拼凑起来后,恰好是宋应星对自毁装置的注解:“自毁者,非器之过,是造器者之过。器如镜,照见人心,心若向杀,镜自碎裂;心若向生,镜自光洁。”
赵莽的指尖划过“镜”字,忽然想起血滴子绘制的路线图。那些连接沈阳、济南、马尼拉、墨西哥的线条,在雨水的晕染下渐渐模糊,却在每个节点处显出株幼苗——显然机械早已读懂了宋应星的预言,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“地载之”的道理。
“马尼拉的机巧穷奇炸了,”墨修望着窗外的雨帘,刚收到的消息说,西班牙人仿造的机械兽在试射时突然解体,碎片落地的位置恰好围成个“杀”字,“他们用美洲磁石替代玉玺,那石头野得很,不认天地规矩,自然招来了天毁。”
他取出那枚从辽东带回的烟煤,放在残页的“地载之”三字上,煤块的断面竟与纸页的纹路严丝合缝:“你看这煤,埋在地下是天地藏的力,挖出来烧火取暖,是顺了地载之理;若用来造杀人的炮弹,就是违了天,自毁装置炸的不是煤,是用煤的错心思。”
深夜,赵莽在油灯下对比自毁装置的两种模式。墨家的“天毁”是渐进式的:先红光预警,再强制降速,最后才自毁,留足了回头的余地,像春雨润物般劝人向善;西班牙篡改的“同归于尽”则是暴烈的,没有预警,直接引爆,像暴雨毁田般玉石俱焚,完全违逆了宋应星“天地有常”的告诫。
“就像烧瓷,”墨修指着案上的青花瓷,“窑温太高会裂,太低烧不熟,得顺着瓷土的性子来。墨家的机巧懂这个,所以能在辽东的冻土上钻出煤来;西班牙人不懂,所以他们的机械在马尼拉湾炸得粉碎——不是技术不如人,是不懂天地的脾气。”
三日后,那位西班牙传教士带着马尼拉的残骸回来了。当他看到宋应星的预言时,忽然将《远西奇器图说》的最后一页撕下,上面是西洋工匠绘制的“机巧穷奇作战图”,他用烛火点燃,灰烬被风吹向窗外的菜畦,恰好落在新种的玉米苗旁。
“我师父说得对,”传教士的声音带着颤抖,“我们总以为能征服天地,却不知道最巧的技术,是听天地的话。”他指着残骸里扭曲的齿轮,那些被强行加粗的钢齿上,竟布满与残页“天毁之”三字相同的裂纹,“这不是故障,是天地在说‘不’。”
赵莽将残页上的“地载之”拓印下来,贴在新造的钻井机上。当莽古尔泰带着辽东工匠来学习时,他们在齿轮箱里发现了个惊喜——那枚从血滴子拆下来的衡木,在日复一日的转动中,竟慢慢沁出了层泥土色的包浆,像是从天地间汲取了灵气。
“宋应星说‘天工,其巧而合理者’,”墨修给工匠们演示如何校准衡木,“这‘理’就是天地的规矩。你们在辽东挖煤,要记得煤层有煤层的深浅;我们在济南造水车,要懂得水流有水流的缓急——违背了这个,再巧的机器也没用。”
春雨停时,他们将所有《天工开物》的残页拼凑完整。最后显露出的,是宋应星晚年的批注:“予见机巧穷奇于济南,其匠曰:‘此非凶器,是天地之使也。’予信之,故记此语,待后之贤者见之。”
赵莽忽然明白,自毁装置的真正设计者,不是墨家工匠,也不是宋应星,而是天地本身。就像煤埋在地下是天地的藏,挖出来取暖是天地的赐;机械造出来是人的巧,用去生还是杀,却要看是否合了天地的意。
离济南府那日,赵莽带走了那片拼完整的残页。墨修送他到黄河边,新抽芽的玉米苗在风中摇晃,叶片上的纹路与《天工开物》的插图如出一辙。“你看这苗,”墨修指着入土的根须,“它往地下扎得越深,往上长得越稳,机器也一样,守着天地的规矩,才能走得远。”
船行至入海口时,赵莽将残页铺在甲板上。海风拂过,“若用于生,则地载之”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。远处的商船正将辽东的煤、济南的玉米种运往马尼拉,船头的螺旋桨转动时,留下的水纹像极了阴阳鱼的曲线——那是技术在顺应天地,就像宋应星预言的那样,所有机巧最终都要回到生养它们的天地间,用对了地方,便被大地稳稳托住,用错了地方,自有天道来纠正。
他将残页小心收好,知道这纸上的字不是束缚,是指引。就像那台经历过自毁与重生的血滴子,它最终明白,最精巧的机括,不是能发出多大的力,是能守住多大的分寸——这分寸,是天地给所有造物的底线,也是给所有使用造物者的告诫。
第十一章 墨家遗产的延续
合璧图里的未来路
赵莽接过那卷牛皮图时,济南府的夏蝉正鸣得最烈,阳光透过墨家大院的梧桐叶,在图上的引力机枢齿轮上投下跳动的光斑。墨修的手指点在图中最空白的角落,那里有行极小的字迹,笔锋清劲如竹,正是宋应星的笔迹:“待西洋之学东渐,与墨经合璧,可开万世之基。”
“先祖说,这图要等个懂两派学问的人来接,”墨修的烟杆在案几上磕出轻响,图中机巧穷奇的胸腔位置,用朱笔勾勒出半册《墨经》与半本《远西奇器图说》,书页相接处,衡木与螺旋纹缠绕成股,像两条交颈的龙,“宋应星来访那年,在这图上站了三天,临走前留下这句话,说百年后自有分晓。”
赵莽的指尖抚过“合璧”二字,忽然想起辽东钻井机的齿轮——那些墨家衡木的“五衡分度”与西洋螺旋的“螺纹密度”,在转动时形成的韵律,竟与图中缠绕的纹路完全一致。他取出那枚从血滴子改造的钻井核心,铜制齿牙咬住图中对应的机括位置,严丝合缝,像是为这图量身定做的钥匙。
“元时波斯工匠没等到这一天,”墨修翻出图中夹着的波斯文便签,上面画着台未完成的机械,衡木与螺旋各占一半,中间留着空白,“他们总说‘道不同’,却不知道宋应星早就看出,道虽不同,终点却一样——都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。”
那日午后,杂货铺老汉送来个包裹,是那位西班牙传教士从马尼拉寄来的。里面是半片炸坏的机巧穷奇残件,残件上的西洋齿轮与墨家衡木纠缠在一起,断裂处却奇迹般地吻合,像是在爆炸的瞬间完成了最后的合璧。
“总督的机械兽炸了,”墨修指着残件上的焦痕,“但这齿轮的咬合处,却比任何图纸都清楚地说明——西洋之学与墨经,本就该是一体的。就像这残片,哪怕碎了,骨头缝里还认得出彼此。”
赵莽忽然在图的空白处,发现宋应星用蝇头小楷写的“技术如河”:“黄河九曲,终入东海;墨经与西学,亦如是。”他想起血滴子绘制的全球路线图,那些连接沈阳、济南、马尼拉、墨西哥的线条,此刻在图中化作条条支流,最终汇入标注着“万世之基”的大海。
深夜,他们在油灯下复原图中的机械兽。当赵莽将《远西奇器图说》的螺旋原理补进空白处,墨修则用《墨经》的平衡术校准衡木角度,图中的机巧穷奇忽然在光影里活了过来——狮首喷出的不再是石弹,是灌溉的水流;虎爪收起的刀刃,化作耕种的犁铧;四足的齿轮转动时,带出的是春播秋收的时序。
“这才是‘万世之基’,”墨修指着机械兽脚下的良田,“不是靠它打赢多少仗,是靠它种出多少粮。宋应星见过饥荒,所以知道,能让百姓有饭吃的技术,才配叫‘天工’。”
三日后,那位后金骑兵带着辽东的煤样与玉米种来了。当他看到图中机械兽正用螺旋炮给玉米田浇水时,忽然解下腰间的弯刀,放在图旁:“要是当年的工匠见过这图,就不会把血滴子造成杀人的玩意儿了。”
赵莽教他如何按图中原理,将佛郎机炮改造成播种机——炮管用来点播玉米种,炮膛的压力调节装置改成控制播种深度的衡木,“你看,”他转动模型,“杀人的后坐力,现在能匀匀实实地把种子送进土里,这才是力的正用。”
消息传到马尼拉,西班牙传教士回信说,总督的残部已开始按合璧图修复机械,只是这次,他们请了当地的华人工匠,用墨家的平衡术重新校准自毁装置。“图中说‘若用于生,则地载之’,”信末写道,“我们在废墟上种了玉米,嫩芽从机械残骸里钻出来的样子,像极了宋应星说的‘地载之’。”
离济南府那日,赵莽将合璧图拓印下来,分送给辽东、马尼拉与墨西哥的工匠。墨修送他到黄河边,新造的水闸正在放水,闸口的机械既有衡木刻度,也有西洋游标卡尺,转动时发出的嗡鸣,与图中机巧穷奇的韵律完全相同。
“你听,”墨修望着奔涌的河水,“这才是宋应星预见的未来——不是谁胜谁负,是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就像这河水与堤岸,少了谁都不成。”
船行至入海口时,赵莽展开拓印的合璧图,阳光透过图中的针孔,在甲板上投下无数光斑,像散落的齿轮与衡木。他忽然明白,宋应星的“万世之基”,从来不是某样惊天动地的发明,是技术终于懂得回归它的本源——服务于生,而非服务于杀,就像那台从凶器变来的钻井机,最终要在土地深处,开出连接天地的花。
赵莽将拓片小心收好,怀里的玉米种子已开始抽芽。他知道,这株小小的植物,和那张被无数人传抄的合璧图一样,都是宋应星预言的见证——机巧之极,终究要回到生养它的天地间,用对了地方,便是万世基业,用错了地方,自有天地来纠正,从古至今,从未改变。
考书中的同源理
赵莽在济南府的秋阳里铺开稿纸时,案头的《墨经》与《远西奇器图说》正以相同的角度沐浴着光。他蘸着松烟墨写下“力无中西,理本同源”八个字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,仿佛能听见辽东钻井机的齿轮在远方转动——那台融合了衡木与螺旋的机械,正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。
墨修端来新沏的茶,看着稿纸上并置的两幅图:左侧是墨家的引力机枢,十二根衡木以圆心为轴,铁砣悬在空中如星斗列阵;右侧是西洋的齿轮组,螺旋纹缠绕成精密的轨迹,却在齿牙间距处藏着与衡木对应的刻度。“这才是读书人的本分,”他用茶盏指着两图的交汇点,“不是争谁的道理更胜,是找出本来就一样的地方。”
赵莽的笔尖在“力”字上停顿。《墨经》说“力,形之所以奋也”,《远西奇器图说》言“力者,动之因也”,两种语言像两条河流,在稿纸上汇作一处。他忽然想起西班牙传教士送来的手稿,其中用拉丁文标注的“螺旋传力公式”,换算成墨家的“衡木分度”,数值竟分毫不差,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。
“元时波斯工匠算错了螺旋的倾斜角,”赵莽翻出那幅西域机械图,在骆驼商队的驼铃旁,有行被墨迹掩盖的批注:“衡木摆三寸,螺旋旋一周,力等。”这正是他在《中西机械考》里反复论证的“力的等效性”,原来七百年前的工匠早已窥破天机。
那日午后,杂货铺老汉带来个消息:后金的军器坊开始用墨家衡木校准西洋火炮的弹道。赵莽想起莽古尔泰的来信,说按《中西机械考》的法子调整炮架平衡后,炮弹的落点偏差从三尺缩到了三寸。“不是炮变准了,”他在稿纸上补画了条弹道曲线,“是我们终于明白,不管是衡木测的力,还是齿轮算的力,砸在地上的坑不会分中西。”
墨修从藏经阁取出本蒙文的《匠作记》,里面记载着元军工匠的发现:“西域螺旋与中原衡木,若测同一石之重,得数同。”书页边缘画着个有趣的图:波斯工匠与墨家弟子各执一端,中间的石头悬在半空,衡木与螺旋的指针同时指向“五钧”刻度,两人的笑意在泛黄的纸上依然鲜活。
“就像这石头发不出两种重量,”赵莽在考书中抄下这段记载,“力的道理也只有一个。西洋人用三角形算,我们用勾股术推,不过是从山的两面往上爬,山顶的风景终究一样。”他忽然在稿纸空白处画了个简易的天平,左端摆着枚血滴子齿轮,右端放着个西洋游标卡尺,天平两端稳稳当当,不偏不倚。
深夜的油灯下,赵莽对比两种机械的故障记录。墨家引力机枢的“过载自毁”与西洋齿轮的“崩裂”,看似不同,实则都是力超过临界点的必然结果——就像济南府的雨,下得太急会淹了田,下得太慢会旱了苗,不管用衡木测雨量,还是用西洋的量雨器,超过“五寸”这个数,结果都一样。
“西班牙传教士来信说,马尼拉的工匠开始学《墨经》了,”赵莽展开信纸,上面画着个奇妙的机械:西洋的螺旋钻杆顶端,装着墨家的衡木校准器,旁边用拉丁文写着“原来如此”,“他们终于明白,炸膛不是因为工艺差,是没学懂‘力过则溢’的道理——这道理,《远西奇器图说》里藏着,《墨经》里也写着,只是穿了件不同的衣裳。”
三日后,辽东的莽古尔泰派人送来新采的煤样,附信说按考书中的“火力平衡术”,佛郎机炮的射程提高了两里,却再没炸过膛。“那些后金的老兵都说,”信里写道,“这炮现在认人了,知道我们用它守疆,不是屠城。”赵莽将煤样贴在稿纸上,煤块的断面纹路,竟与他画的力线图完全重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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